「生日快樂!」

  被關燈的餐廳裡爆出慶祝聲,侍者端著蛋糕過來,上面插著二十八歲的圖形蠟燭。

  一月中,我的生日,二十八歲生日。

  「謝謝。」我笑著說,想把蠟燭吹熄。

  「曼曼姊,要先許願啦!」丁羽珊擋著我,很慎重地強調。「要許三個願望,還要說出來喔!但第三個不用,要放心底才會實現。」她笑吟吟地攬著「很愛放她鴿子」的男朋友,一面嬌憨地跟他討賞。

  「是啊,夏曼,許個願吧。難得大家都出來一起吃晚餐了,生日就是要快樂一些啊。」周凱棟端著啤酒在旁慫恿我。

  至於若萍姐就甭說了,她早站在蛋糕對面拍照拍不停,還按了錄影鍵要錄下我的心願。

  被拱得受不了,我把願望賣了一個給大家:「第一個願望,希望大家今年都有兩個月年終。第二個願望,我們都身體健康、幸福快樂,開心每一天。第三個願望……」我收進心底,閉著眼再睜開地把蠟燭吹滅。

  那一秒我呆了呆。

  「曼曼?」若萍姐看看我,回頭朝角落裡望。「看到熟人嗎?要不要叫他一起來吃蛋糕?」

  搖了搖頭:「沒有,我沒事。大家切蛋糕吧。」

  歡騰騰的氣氛喧鬧,他們合送了大禮給我,但我看了很啼笑皆非。居然是純銀項鍊,鑲著粉紅與藍水晶的羅馬符號墜飾在中央閃閃發亮。

  「喜歡嗎?」周凱棟挨了過來問道。「若萍挑了好久,猶豫不決到我都快發瘋了。」

  我笑了笑,很懂周凱棟的痛苦。「你們一起去選的?謝謝,我很喜歡。」

  「還好妳喜歡。」他鬆口氣地拍拍胸口。「不然要去換貨又不知道若萍得磨多久了。當時是沒辦法,整個出版社就她最瞭解妳,不找她選要找誰挑?」他彎彎嘴角,指指項鍊。「我幫妳戴上吧?」

  「好啊。」我讓他將項鍊戴上。「好看嗎?」

  「很好看,真的很適合妳。夏曼,生日快樂。」他舉杯與我乾杯,卻問了我個問題讓我笑不出來。

  「萊斯特呢?」

  這問題像顆炸彈在眾人間炸開,每個人都接著問他為什麼沒出現,這陣子怎麼都不見人影……問得我搪塞的理由顯得那樣薄弱和空泛。

  「他、他又搬家了。還沒定居前,我們沒聯絡。」

  他們唏噓得很誇張。丁羽珊更像個洩氣皮球,本來提及萊斯特時的眼眸晶亮,這時就黯淡無光,連看男朋友的興致都沒了。

  而我也懶得解釋,端著啤酒在光下搖晃杯身,透光的茶色液體充滿了小麥味。

  或許我不該沉默。

  我一沉默,大家就直覺聯想了八卦後續,背著我竊竊私語。可我不想解釋,這說起來太長太複雜,又耗費腦力,更重要的是,我不想給自己多個理由去回憶。

  所以提早結束了這場慶生宴,只有周凱棟在臨去前認真瞅著我很久。

  我笑笑:「我不知道他去哪了,真的,別再問了好不好?」

  「……夏曼,妳喜歡他吧?」

  被惡狠狠戳了一下,突兀地來不及遮掩。

  我眨眨眼,把眼淚逼回去。「是啊。但那又怎樣?反正我們分手了,就這樣。」

  我看得出來周凱棟還想再問些什麼,而我真的累了,很累很累。

  望著他搖搖頭,我想我的表情是乞求的泫然,所以周凱棟才願意什麼都不問,惟獨抱緊了我,又壓壓我的頭。

  一副大哥哥神情:「別悶著,妳知道我電話號碼的,嗯?」

  「嗯,我知道。」

  而後他離開,我的世界又恢復成一個人的寂靜。

  餐廳離我家並不遠,緩步走著,這夜裡的霓虹依舊閃眼,人潮紛紛,每個人都很開心的樣子。

  我有點微醺,喝了些酒,腳步不是那麼穩當。但不要緊,只是擦撞了幾個路人,沒發生什麼糗事。

  一切都很好,但為什麼我又要哀傷呢……

  大概是,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抱著我,替我驅趕滿街人潮了吧?







  
  從巷口到屋前的這段路,我的眼界一直很模糊。

  硬撐著沒掉淚,哆嗦著在門前掏鑰匙。

  「拜託……不要想起來……不要想起來……」

  聲音破碎得不成樣,我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,到底是想說服自己,還是想拒絕自己。可我非得不斷自言自語,才不會讓腦袋裡的畫面逮到空隙,又侵占我所有知覺。

  「……我真的讓妳這麼害怕嗎?怕得,連回憶都不願意?」

  手上的鑰匙掉了,而我撿不起來。

  我摀著嘴,眼淚撲簌簌地落。

  ──那是騙人的、一定是騙人的!是幻覺吧?是我自欺欺人的幻覺跟夢境吧?

  我遲遲不敢轉身,我真的很害怕……怕我一轉身,連聲音都聽不到了。

  背後的聲音嘆了長長一口氣,壓抑的、苦楚的、悲傷的,很輕很輕、輕得像眨個眼就聽不見的喊我,「曼……」



  我崩潰了。

  什麼幻覺、什麼夢境、什麼殺人魔、什麼吸血鬼都去死吧!

  我回過身拼命眨著眼想看清楚,卻被人牢牢抓進懷裡抱著,他很用力地攬著我,像是想把我塞進他身體裡,而我卻只會哭,哭得那樣放聲、那樣毫不遮掩。

  「曼。」他輕吐著,滿足地鬆口氣,依舊抱我抱得很緊。

  他不知道在門口摟著我喊了多少次我的名字,但我連一句萊斯特都沒說,當然,也沒有很瓊瑤地搥他胸口叫他去死或說我不要聽,我巴著他揉衣服當衛生紙,把眼淚鼻涕都往上擦……

  這實在一點都不浪漫。

  更別提背景音樂是恐怖的滋滋響:那條純銀項鍊直接把萊斯特的胸口燙傷,我忘了拆,而萊斯特也像是不怎麼在乎,只顧著繼續把我往懷裡壓緊。

  浪漫?有個屁浪漫!

  但當他幫我把鑰匙撿起,開了門,牽著我進去,再度把我壓在無燈屋裡的牆上時,才剛止住的眼淚又想氾濫了。

  「妳真的是我的曼嗎?」他莫可奈何地雙手撐牆困著我,晶燦的棕色眸光發亮地望著我眼睛。「我不知道原來妳這麼愛哭。」

  「誰愛哭啊?明明就是你……」我嗆他,卻又忍不住哽咽。「連見我最後一面都沒有就走……你就那麼捨得嗎!」

  「就是捨不得才走的。」他嘆氣,伸手抹去我臉上的淚。「我不想害妳。」

  「害你媽啦!」我生氣地揪他領口,「你早就害死我了、從第一天咬我就害死我了!」

  「對不起,曼,對不起……」他拼命道歉,眼裡很是不捨。

  「幹!我不要聽他媽的對不起啦!」我又哭了。

  他彎彎嘴角,抵了我的額低聲:「那妳想聽什麼?我愛妳?」

  「幹!老梗!」

  「曼……妳還是很難搞耶。」

  「什麼我很難搞?明明就是你笨、白痴、沒腦袋!六百年是怎麼活的啊?回去唸書啦!從小學開始算了!腦殘沒得醫要砍掉重練──」

  萊斯特很輕柔地吻了我,溫柔的像是夜裡的月光篩在身上。環抱著摟緊我,把臉埋在我的頸窩,眷戀地蹭了蹭後,他在我耳畔說了我真正想聽的話。

  「……曼,我回來了。」

  嗯,你回來了……

  你回來了。







                  【第一部‧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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