伶窩，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

　　我端了兩盤炒飯出來。

　　等我坐上餐桌，萊斯特看我的眼光滿載了一堆疑問和輕笑。

　　我要他在隔壁位子坐下，然後把另一盤炒飯推給他，而他笑出聲音來了。

　　「……我記得妳喜歡看吸血鬼影集吧？」他說，「至少從腦袋裡讀來是這樣的。」

　　「沒有很喜歡，無聊打發時間用。」我舀了一湯匙擺進嘴裡，「所以你是不能吃還是不用吃？」

　　我是知道吸血鬼都靠吸血度日，而且平日不吃東西，但我無法確定那到底是編劇瞎掰還是真實狀況。萊斯特一天在這裡，就算一天客人，我總不好意思待慢他，雖然我非常希望他可以吃完炒飯後就別動嘴咬我。

　　「是不用吃沒錯。」他挑了挑眉，用湯匙翻翻炒飯，居然挖了一大口放進嘴裡咀嚼。

　　「那你幹嘛又吃？」沒魚蝦也好喔？

　　「如果能這樣就吃飽，應該很不錯吧。」他輕輕的笑了。

　　可我卻在他的眉眼間，讀到一種複雜的痛苦滋味。

　　我想，如果可以選擇的話，應該不會有人自找當吸血鬼吧？失去活著的感受，不能吃喝不能曬太陽，只能與黑夜為伍，在每個世紀裡穿梭，卻不留任何痕跡……

　　「也沒那麼可憐，至少很自由自在。」他打斷我的思緒，用一種王公貴族式的優雅把炒飯吃完。「很好吃，謝謝妳的晚餐。」

　　「呃，不客氣。」

　　我差點獃住，誰會料到吸血鬼原來可以吃炒飯，還會告訴妳好不好吃的。

　　不過破廚藝沒丟臉丟到世紀外就好。

　　也許萊斯特是看我還在吃而他自己沒事做，所以他開口把我的問題詳細的解答了一回。

　　「我很久沒認真吃過東西了，」為強調是正常食物，他還指了我盤裡的一把。「當了吸血鬼，就會發現吃再多也沒用，因為還是只有鮮血才能滿足心底的飢餓。但當我想當一下人類的時候，我會吃一點，我記得上次吃東西，好像是十九世紀的事了，那時候的法國料理精緻得像花。」

　　唔，所以萊斯特至少有兩百歲……他這虛偽皮相的老妖怪。

　　「不對。」他搖搖頭。

　　「什麼東西不對？」

　　「妳猜的不對。」

　　他笑了一下，站起身撈過我的碗盤連同他的一起擱進水槽，等他挽起袖子時，我才後知後覺發現他想幹嘛。

　　「我猜了什麼不對？」我擋住他，把掛在牆邊的圍裙拿在手上。「碗我洗就好，你少轉移話題。」

　　「轉移話題的人是妳，」他衝著我笑，笑到我恍神得連圍裙被奪我都來不及反應。「妳為了煮晚餐還切傷手，按禮貌我是該洗碗的，不是嗎？」

　　什麼跟什麼？

　　切到手還不是你害的，沒事說什麼甜言蜜語誘拐良家婦女啊？你以為洗幾個碗就可以贖罪喔，想得美咧。

　　雖然心底不是很樂意，不過既然萊斯特想洗，那他就去洗吧。反正我也樂得輕鬆。



　　我退到廚房門扉上，站在萊斯特先前的位置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發愣。

　　其實是有點奇怪的，他這樣一個身高破一百八的偉男子，穿著棗紅格子圍裙在我家廚房洗碗，這畫面唐突得非常好笑，但分外的有些異樣協調。

　　他洗碗時不太安分，嘴裡哼著我沒聽過的小調，身體還隨旋律搖來晃去，這讓我剛好能看見他刷洗碗盤纖長手指沾滿泡沫的樣子。

　　看起來他的手很大，我記得那個陶瓷盤，我抓著洗很容易感覺手痠，但在他手上就顯得很輕鬆，而且手指很長，摔破碗盤的紀錄應該會很少，只要撈得到的範圍內都算安全。

　　只是有點可惜，那雙手看來比較適合彈鋼琴玩音樂，而不是洗碗盤兼調戲女人。

　　我才不會忘記他那天偷摸我手臂一把的該死行為！


　　「噗，原來妳這麼愛記恨。」

　　渾球！又偷聽我腦袋內容了。

　　「對，我就是愛記恨，而且還很兇暴，所以最好不要來惹我，不然小心死無全屍，知道嗎？」

　　萊斯特的回答是繼續笑，大聲的。

　　「笑笑笑，是牙齒白喔，還笑……」

　　「要確認一下嗎？」

　　又是這句！

　　我瞇細了眼，全身進入警戒狀態。「確認什麼，牙齒白？」

　　「不然呢？」

　　我張望了一下：「很普通。」

　　「謝謝。」他微微鞠了躬，轉手翻起我很久沒用的咖啡壺和咖啡粉，讓空氣裡漫開濃厚香氣。

　　好險……還好他沒撲過來抓著我，要求我用「喇舌」的方式確認他是不是牙齒白，而且重點是，那樣誰看得到白不白啊……

　　「是看不太清楚沒錯。」他又笑了起來，透過胸腔共鳴的笑聲在咖啡香氣中顯得更加動聽了些。「但可以看清楚別的東西。」

　　他意有所指得非常明顯。

　　我忍不住把雙手交叉擺胸前抵擋他色瞇瞇的眼神：「休想我會妥協，一分鐘都不可能。」

　　「隨便妳。」他聳聳肩，把咖啡遞給我。

　　「怎麼沒煮你的？」

　　「我喜歡咖啡香勝過品嚐咖啡。」

　　我點點頭，啜了一口，結果我眼睛差點瞪到凸出來。

　　「好喝嗎？」他問。

　　豈止好喝而已！

　　「你以前當過咖啡店師傅？這比星巴克還香醇N倍！」我不信邪的靠過去盯著咖啡壺和咖啡粉看。沒錯啊，都是我買的啊，我自己有空也煮過幾次，但這種完全不同的口感是見鬼了嗎？

　　「你口袋藏東西把咖啡粉狸貓換太子了是不是？」不然我要怎麼解釋？

　　「妳不是看過了，我衣服裡沒東西。」

　　死色鬼……「那，褲子口袋。」我指了過去。

　　但不是我在說，貼身牛仔褲的口袋要想藏東西沒鼓起來是不可能的，從他腰部往下看，口袋扁得像是什麼都沒有。

　　「要搜搜看？」萊斯特二度把手攤開，歡迎我上前去對他「為所欲為」。

　　我沒好氣地瞪他：「不用了。」

　　再跟萊斯特計較下去的話，我以後可能就寫不出「禮義廉恥」四個大字了。

　　趁著咖啡還熱騰騰，我一口一口地輕啜，微酸的餘留口感讓我滿足地瞇眼輕笑。

　　「這麼喜歡？」萊斯特倚著流理台，眼稍帶笑地看我。

　　「嗯，」我點頭柔柔地笑了。「我很喜歡咖啡在嘴裡的感覺。入口時瞬間捲來的香氣，品嚐時滑順的味道，吞嚥後殘留的輕微酸澀……很像一場愛情故事。」

　　頓了頓，我盯著杯裡的半杯咖啡，眼神有點模糊：「很久前，我並不喜歡咖啡，特別是黑咖啡的苦味，但有一次我偷偷喜歡的人卻喜歡黑咖啡。盲目的跟從後，才知道黑咖啡的味道最接近失戀，而且是冷透的黑咖啡……所以我開始去找我喜歡的咖啡，三合一、專賣店，等我找遍一圈後，終於明白，我喜歡的是『咖啡』，不用計較種類，我只是喜歡喝咖啡的感覺。」

　　回憶起過去，我覺得眼角有點朦朧的溼氣。真沒想到，還會為了以前的自己難過，就是傻、很傻……傻得我只記得住這種嘴裡的殘留酸澀。

　　而萊斯特只是看著我，我沒格外注意，只隱約感覺到他的目光傳來。

　　「不介意分享一口給我吧？」他問。

　　「你不是不喝嗎？」

　　「就突然想喝。」聳聳肩，他笑著說。

　　雖然我想回答他大可再煮一杯給自己，不過我也不想讓他覺得我很小氣又囉唆。

　　我把杯子往前遞，「喏。」

　　但萊斯特只是瞄了杯子一眼，他把視線放回我臉上，開口問我：「妳知道喝咖啡除了就著杯子喝之外，還有什麼方法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你也可以暢快地直接倒進嘴裡，不怕燙的話。」真是無聊的問題。

　　「嗯哼，也是。」他點點頭，「不過我想的不是這樣。」

　　「那是怎樣？」

　　他淡笑不語，起手準備接過杯子。

　　在他碰到杯緣時我鬆了手，而萊斯特的手卻沒接住杯子。

　　他越過杯子拉住我的手腕往他的方向帶，突如其來的改變讓我傻了一下，才想呼聲杯子會破，就覺腰際被人一把摟住。

　　我驚得抬眼，發現我離萊斯特近得能看見他眼中的自己。

　　他還握著我的右手腕，但他的右手卻從背後摟我摟很緊，他的呼氣吹拂著我的瀏海，嘴畔凝笑，眼神載著某種情緒且專注地看著我……那種感覺很模糊，像是整個空間被凍結了一樣。

　　打破沉默的，是杯子摔在地上的聲音和那股瞬間瀰漫的咖啡香氣。



　　「我的杯子──」

　　「我想喝咖啡。」

　　「喝什麼啊！」我氣呼呼地道：「你幹嘛不接好？現在杯子都摔破了你還想喝什麼咖──」

　　我應該住口的，特別是離萊斯特這麼近的時候。

　　當他那張俊臉近得我能數睫毛時，他吻了我。

　　他放開握著我的左手，摩娑了我的臉後移去後腦杓把我壓牢，緊緊地抱在懷裡，讓我每一口呼吸都有著萊斯特身上的味道。